这一带的芦苇丛很茂盛, 若是夏天人只怕会迷失在里头,但芦苇丛如今已枯黄凋零,藏在里面轻而易举就能被发现。楚橙刚刚往回跑,就听闻身后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周元烨的人纷纷下来了。

    跑到那艘黑漆漆的船只附近, 已是无路可退, 楚橙半截身子泡在水里, 彻底乱了方寸。

    夕阳西下, 余晖洒在这片水域,周遭好像弥漫着一股诡谲的森然之气。楚橙半只小腿陷在泥沙里, 晚风迅疾,吹的芦苇t  荡起一片一片的涟漪。

    迫不得己, 楚橙再次上了那条濒临散架的船只, 船舱里全是水, 一脚下去过膝盖。透过船体木板间的缝隙, 远远的,她望见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们缓缓移动,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楚橙屏住了呼吸, 眼瞅着那帮人越来越近了,甚至她能看清对方腰间泛着寒光的刀鞘。

    她心中无比恐惧,用力抄起一块已烧焦的木板, 突然,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伴着猎猎风声,呼啸而来, 几乎转眼的功夫就到了面前, 紧接着, 她听到一阵嘶鸣。

    这嘶鸣声, 竟有几分耳熟。

    楚橙隐约记得,当日来颍州的途中,陆长舟带她骑马时,那匹棕红大马就是这般叫的。

    她心跳再次加快,如擂鼓般快要撞出胸膛。楚橙知道,是陆长舟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终于听见那阵自己日思夜想的声音,“周元烨!”

    楚橙猛地起身,朝缝隙往外望去,只见方才追着她下芦苇丛的那些人果真停下来脚步,不约而同转向身后。因相隔太远,楚橙看不见陆长舟,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绝对不会错,真的是陆长舟来了。

    担心受怕这么多天,她的夫君真的来找她了。

    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听到陆长舟声音的那一刻,楚橙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如决堤的水,夺眶而出。

    她一边哭着,一边喃喃了声夫君。可是这儿距离岸边还有些距离。得知陆长舟就在不远处,楚橙浑身充满了力量,她现在要出去,站在船头大声呼喊,让陆长舟知道她就在这里。

    船舱的水又脏又凉,楚橙几乎是淌着水来到舱门,试了试那把梯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上爬。爬了几步,未曾想那只梯子再也承受不住,咯吱一声闷响,断了。

    楚橙一屁股摔进了舱底……

    另一厢,不远处的原野之上,河水滔滔奔流的方向,忽然出现一纵人马。约莫几十个人,皆手持马鞭朝周元烨的方向疾驰而来。

    待人渐渐离的近了,周元烨终于看清领头的那个人。

    只见男人一身玄色窄口锦衣,手持银鞭风尘仆仆。即便已临近黄昏光线阴暗,他依旧能感受到对方鹰隼一样的视线,带刀子似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陆长舟已经苦苦寻找楚橙多日了。

    当时他和楚橙自感业寺分开后,按照约定一路去了石村,不等歇息片刻再次攀上悬崖上的洞窟,找到温大夫递过去早已准备好的银票。一切都在预料中,甚至因他牵挂楚橙,特地比原计划提前三日下洞窟,一路疾驰回到颍州城,才知楚橙被劫的事。

    在他到来之前,颍州城已经被临阳带人翻遍了,还是没发现楚橙。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若出了颍州城,天大地大再想找就难了。

    陆长舟带上从颍州官署那里借来的几只猎犬,一路沿西寻找,同时所带人马分成四路,不分昼夜寻找他的妻t  子。所有人接连数日不曾阖眼,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就在三日前,临阳在北搜寻的途中抓获一个探子,那人正是白木詹派往汴京平阳侯府送信的。

    一番拷问,陆长舟这才得知楚橙被白木詹所劫,欲送到端王手上。周元烨不久前到禹城监察当地农耕,这事陆长舟自然知道。得知楚橙的消息,陆长舟甚至来不及发怒,马不停歇赶往禹城。

    此时距离楚橙被劫已经快二十天了,陆长舟的焦躁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恨不得手仞周元烨和白木詹,同时,只要想到妻子的处境,陆长舟心中的怒火,简直快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楚橙害怕周元烨,而陆长舟也曾答应过她,只要自己在就会保她无虞。

    因为他的大意,甚至说自负,竟让楚橙陷入此等境地。这些天,陆长舟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都是她绝望无助,泣涕涟涟的样子。他心中更是自责,接连数日无法入眠。

    一路赶往禹城,途中猎犬发现了藏在枯草里的福袋。那是当日在感业寺楚橙求的,两人一人一只,陆长舟死死捏住,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白。

    他再次上马,连夜赶路。实际上,他们昨晚就到禹城了,在城中却找不到周元烨,而猎狗到了此处也突然失去了方向。陆长舟便猜测,楚橙应该被带上水路。众人连夜沿运河寻找,此时的陆长舟已是满目通红,目眦欲裂。

    这时候,远远的,陆长舟一眼看到了周元烨,那个夺他妻子的卑劣之徒。陆长舟丝毫没有放缓马匹的速度,甚至一鞭子抽在马背上,加速向前朝周元烨袭去。同时,抽出马腹间的长刀,待离的近了,马匹冲散护住周元烨的人墙,陆长舟一个翻身扑向周元烨。

    变故来的太快,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周元烨被一道黑色的身影扑倒在地,等周元烨抬头时,一柄泛着冷冷寒光的长刀,正横在他的喉间。

    “她在何处?”陆长舟盯着周元烨,逐字逐句问,目光像淬了毒的冷箭。

    周元烨的随从立马围了上来,但因怕陆长舟伤到周元烨,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两个皇子,一对表面看似融洽的表兄弟,在这一天终于以刀刃相见。命运好像从二人成亲的那日起就写好了这一幕,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陆长舟察觉到,他和周元烨终究会走向一种结局。

    不是他死,就是他亡。

    陆长舟再问:“我的妻子,楚橙在哪里?”

    “你的妻子?”周元烨明白过来,陆长舟应是从哪里打听了楚橙在自己手上的消息,不过他不会说的。

    周元烨不甚在意地笑了下,轻蔑道:“我怎么觉得,她本该是我的人呢?”

    话音刚落,一阵剧痛从脖颈传来,那锋利的刀刃已没入皮肉,鲜血汩汩。

    陆长舟咬牙,似乎已经失了所有的耐心,“不要再让我问第三遍。”

    见t  他是来真的,有几个随从再也忍不住,一五一十道:“陆小侯爷,我们也不知道您的夫人在何处啊。昨日白公子派人来报,说夫人跳河逃走,现在还没找到呢。”

    “就是就是,端王没对她做什么,求您放过我们殿下。”

    ……

    陆长舟不知真假,手中刀刃又深了一寸。

    周元烨疼的翻白眼,似乎快要昏厥过去了。这时,临阳带人赶来,同时白木詹也已被五花大绑地带上来了。

    实际上,白木詹一直在这一带寻找楚橙。他一面惋惜楚橙跳河淹死了,一面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白家和平阳侯府的关系一直密切,他自认为此事做的隐秘,不会叫人发现。但不知为何,从昨晚楚橙逃走后眼皮就一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就在不久前,他遇上了一小队精锐的人马。他认出来领头人正是跟在陆长舟身边的那个随从,正想转身离去,对方却已经拔刀追了上来。白木詹武艺一般,这几年又沉迷于女色,哪里是临阳的对手,交手未过三招就被制服了。

    “主子,三奶奶应是真跳河逃了,白公子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陆长舟忍住要将周元烨脑袋割下来的冲动,随即一脚踢在白木詹面上。这一脚力气极大,白木詹竟当场飞出三尺多远,一头栽倒在淤泥里,咳着血吐出两颗牙齿。

    对方毕竟一个是皇子,一个是白氏公子,且都与平阳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临阳大着胆子上前劝道:“主子,找三奶奶要紧。”

    话音刚落,陆长舟就面朝着滔滔河水大喊一声:“楚橙——”

    可是四周安静极了,只听风声浪涛之声。

    追寻多日,他好像骤然失去了力气,河水这样湍急,她跳下去还有几分活着的可能?

    陆长舟不敢去想了,也是这时,突然,不远处传来弱弱的声音。

    “夫君,我在这里。”

    声音非常小,但陆长舟听力何其敏锐,当即镇定下来。紧接着,声音再度传来,不是幻觉。

    他像疯了一样,一边大喊着楚橙的名字一边跳进芦苇丛,脚踩没入小腿的淤泥一路朝声音奔去,同一时间,临阳等人也跟了上来。

    待穿过芦苇丛,只见水边搁浅着一条快要散架的船只,声音越发近了。

    陆长舟迅速跳上船只,一跃而下钻进已满是冰凉河水的船舱,他终于见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庞。

    方才摔的不轻,楚橙动弹不得。她半个身子都泡在水中,手脚冻的冰凉,只得强撑着用微弱的声音唤她。天知道,她当时是多么的害怕,已经距离陆长舟这样近了,她害怕陆长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再次离她而去。

    陆长舟再也顾不得,弯腰紧紧将人抱住,双目通红的好像要滴下血来。他不住地亲吻楚橙脏兮兮满是污泥的小脸,声音颤抖,“楚橙橙……楚橙橙,我活过来了。”

    分别多日再见,两人都没想到会是t  这样的景象。

    楚橙眼睛哭的红红的,还在不住地掉眼泪,在他怀中缩成小小的一团,委屈道:“你来的慢死了,叫我等了好久呜呜……”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

    陆长舟满是深深的内疚,心如刀绞。他不停地将楚橙往怀中拥,好像要将这个人揉进血肉里。

    这些天楚橙实在过的糟糕透了,一路上心惊胆战不说,身上到处是被碎石芦苇划破的伤口。重逢的喜悦散去后,陆长舟将她抱起出了船舱。

    他们才下船,那只船就好像再也撑不住一样,哗啦一声散架沉进了水中。

    陆长舟抱着楚橙,更是心悸。若他再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临阳追上来,说端王在手下的保护中逃了,但白木詹被他扣下,问如何处置。

    陆长舟看一眼怀中可怜的小人儿,只道:“先关起来。”

    他知道,楚橙现在需要休息,不是算账的时候。当天,众人在禹城一家客栈歇脚。

    楚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这几天虽说白木詹待她并不差,但楚橙一颗心总是悬着,吃不好睡不着,才几天不见又瘦了。

    她身上本就没几两肉,陆长舟抱在怀里心疼的不行。他亲手端着一碗瘦肉粥,一口一口喂楚橙吃下。

    “饱了,不想吃了。”楚橙胃口本来就不大,再加上心里揣着事更加吃不下。

    陆长舟就哄她,“乖,再吃一点。”

    楚橙别过脑袋,“不吃。”

    陆长舟只得作罢,说:“那你想吃的时候再叫我。”

    几个日夜不曾好好睡过一觉,两人都极为疲惫。楚橙已经躺到了床上,见陆长舟似乎打算出门,又腾地一下起身,说:“夫君……不愿意我和睡了吗?”

    女子被劫,即便寻回无论事实如何,在外人眼中清白就是失了。世道如此,楚橙还能说什么?

    她轻轻地啜泣,抹了眼泪,“夫君愿意来寻我,我已是感激。这种事,自是不能勉强你的。夫君只要写一封和离书就好,我不会纠缠于你的。”

    “胡说八道什么?”陆长舟拧眉,冷冷折返回来。他不过想去见白木詹,未曾想他的小妻子就因为这个胡思乱想了。

    他道:“你是我千辛万苦寻回来的,既不要你我寻你做甚。不要胡思乱想,且说你和端王没发生什么,就是发生了,错不在你我有何理由怪罪?”

    楚橙这才抬眼,小心翼翼看他:“夫君此言当真。”

    “当真!”

    压在楚橙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下来,这几日忙于逃跑她没时间想,回客栈后想到女子清白的问题,一时间神思恍惚,见陆长舟深夜要出门,还以为他真的不要自己了。

    楚橙又问:“那你方才要去哪里?”

    陆长舟叹气,解释了出门的理由。不过见她实在害怕,今夜也不打算再出门了,便抱着她躺在床上,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楚橙的脊背,说:“睡吧,t  我不走了。”

    被他像以前一样抱在怀里,楚橙才觉得安心。不过当时从船舱的梯子上摔下去,她的屁股先落地,这会还疼着。楚橙便换了个姿势,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

    “夫君,我疼。”

    陆长舟睁眼与她对视,目光好不温柔,“哪里疼?我帮你揉揉。”

    楚橙脸一红,脑袋倏地埋进他胸口,嗡声道:“屁股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