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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变故,武将,亲事

    眼瞅着入冬了, 维梌还没回来,顾母整日念叨,虽说维梌不是她生的, 可养了这么些年, 和亲生的也不差什么,孩子出门了, 该挂念还是会挂念的。

    维梌的亲娘姓舍,很少见的姓氏,很安分, 生了儿女, 自己一概不管,儿子交由家主教养, 女儿教由主母教养, 平日就是低头做针线,话也不多,但还是对维梌的新妇抱了些好奇的。

    和顾母闲聊时就好奇的问:“维梌的新妇相貌如何?”

    顾母说:“我也只见过两面,是个腼腆的孩子, 样貌倒是俊的很,说话也文静, 那品性和茹婳有两分相像。”

    舍姨娘想了会儿也想不出是个怎么样的俊法,又说:“容貌如何倒是其次,只要品行不错着就好。”

    另一个叶姨娘就笑:“除非是天生的坏种, 正经细心教养过的姑娘,品行都是不会差的。”

    顾母也说:“这话很是,想必是不差的, 咱们家大人与她们家大人是旧交情了, 她们家也是见过大郎许多次的, 原是顾念着两家交成通家之好才愿意结亲的,若是自家孩子品行不佳,是不能同意结这门亲的。”

    正是这话,舍姨娘于是放了心,又想着,若是品行好,本事不如家里这三个小娘子也使得,回家来,有的是时间教。如果有能耐,则更好了,日后也不怕她撑不起家事。

    家里添人口总是高兴的事儿,又是娶新妇,那便更高兴了,虽是忙了些,脚步却是轻快的。

    顾母早布置好了新房,不过里头的东西添置的不多,就是些寻常日用,正经新妇惯用的物件儿,是要随着嫁妆一道儿添进来的。徽南路远,想是不能带甚么大件儿的物件,于是顾母就在这头备下了婚床并衣柜、五斗橱、桌子并小椅。窗户新刷了膝,糊了新窗户纸,不过等成婚前两日,还要刮了这层窗纸,新糊剪了双喜鸳鸯雀登梅的喜庆花样子。红绡窗帘有些单薄,多衬了一层粉白的明纱,两次合在一起,却是比单挂一层更有意境。婚床上也要铺陈,如今铺着怕沾了灰,新缝的被褥包起来锁进柜子里,怕湿气腐了味道,还在外面买了几颗香丸子,包在被褥里。

    苏北有一点和徽南很像,就是冬日阴冷湿气重,洗出的衣裳总是干不了,要放在火笼上薰干才行。这里的大家门户,都会在笼里放香球,薰衣裳的时候,香球点燃后袅袅渗入衣裳中,衣裳上就带了香气。

    香丸的价格不低,凭如今的顾家,一月里也仅敢买几枚,顾父出门赴宴时,才肯奢侈的薰一回,平常上衙是不肯薰的。

    玲珑学了香道,顾母原先不觉什么,近日发现香丸比药丸子都贵的时候才感慨,学香道确是不错,若学成了再不愁没银子使的。更可惜于玲珑如今什么香都不会调,若她能调出一两款香丸来,家里买香丸的银子便能省下了。

    小小一粒香丸的价格,够缝四五套衣裳的了。

    于是顾母将买来的指肚大的香丸再切成四份,每次只肯取一小份给丈夫薰衣裳。可是省着了,顾父的衣裳上的香气,不趴到跟前儿使劲儿嗅都嗅不出来。薰成这样可不中意,顾母又骂卖香丸的人,要了那么多钱,制出来这东西恁的不顶用,味儿不够大。

    顾父说:“索性就别薰了,咱家也不比那些人家,布衣刚换了绸衣,可没多余的钱弄这些。大郎成亲,家里人怎么也得换身体面衣裳,手头使唤上要是着紧,就别买这东西了。日后等玲珑儿制了香,许你薰一粒扔一粒也使得,这两年,就罢了。奢靡之风不可长,安稳些过吧。”

    近来风声不好,顾父每日在衙的时间又长了,容色也比往常严肃,顾母不懂外事,也没办法劝慰,只能更尽心打理他的衣食住行。

    玲珑也是有阵子没打听外面的事了,顾父之前告诫过,不许她多打听外面的事,若是传出个什么名声来,婚事更要受影响了。

    这乱七八糟的理由,听的玲珑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只能老实的帮着顾母准备维梌的婚事,闲时再捧着依然不甚懂的书来看,权当是在修养心性。

    一日厨上贺嫂子来人说:“姑娘,这几日米粮价涨的利害,许是要发生什么,咱们可要多储些米粮?”

    又说:“大人来了快两年,也没置个田产什么的,别家府上都有自已的田地,米粮肉食都从那上面来,咱们家虽节省,厨上每月的开支也不少,要遇着个什么事,可就捉襟了……”

    玲珑立刻扔了书,对贺嫂子说:“你且去账上多支些银子买米粮,多买一些,最好是够全家上下吃两三个月的,让李叔赶车随你去,若见了耐放的腌肉干菜风干的鱼鸭也多买回来,盐也多买些……若太太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早些将婚宴用的食材备下,免得到时置办不齐全。”

    贺嫂子听的心里一阵乱扑腾,看玲珑神色镇定,遂也镇定下来,搓了搓手心,转身去上房找顾母支银子去了。

    白日里,顾父多是不在家的,顾母那里又不顶用,维梌维杞都没回来,一时间,玲珑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到,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让人去前院看着,等维樘从学堂回来,就让他进院来。

    这会儿也顾不得顾父的训诫了,支了画角去后面找关关娘,嘱咐她,若是手上不忙,劳烦她去街上走一遭,想法子打听一下,近来这附近可传出了什么?

    玲珑私心是想着,刚征走了一波秋粮送往肃州,这许是商家又在哄抬物价了,但凡事可以多往坏处想想,也方便早做回防备。

    但愿别起事端。

    天暗下来之前,维樘还没回来,关关娘先回来了,走的很急,见了玲珑也顾不得歇,喘着气说:“我往四周问了一圈,不见有什么传言,只是路过一家米粮铺子,听里面的伙计露了一嘴,说东边那里,海匪上了岸……该是离这里有百多里,这地方又有守备军,许是闹不到这里。不过米粮涨价,是因着前次的征调,居说官府向各商家强征了一波粮,这才闹起了粮荒……只是我瞧着,不大对头,我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原由,就是觉得心慌慌的不踏实。”

    玲珑安抚她:“婶子受累,先回去歇着,既是官府没出来说话,想是没甚大碍的,不过为防着万一,婶子还是找人在后院挖个地窖,多藏些粮食,也好安心。”

    关关娘很同意玲珑的想法,便说:“今日晚了,明天,我就让家里闲着的那几个人去挖窖。”

    玲珑又多嘱咐一句:“还是要请个懂行的人才行。”

    关关娘点头:“这我省得。”

    画角又在门口报:“樘小郎过来了。”

    关关娘见没她的事就伶俐的去了。

    维樘过来就问:“妹妹找我是有什么事?”

    玲珑倒了一杯热茶汤先递给他,等他喝过几口才说:“厨上的人来说近日米粮价涨了许多,我让人趁现在没涨利害就多买些储下来,找你是想问,可知道此次粮价涨动是何因由?”

    维樘不在意的说:“这都是听过的,听说是商家米粮储存的也不多了,这才涨价想多保一些本利。”

    “旁的事呢?可听说过海匪上岸的事?”

    维樘就笑:“都是以讹传讹之事,海边防守的守备兵力有两千多人,海匪只区区十数人,纵是上岸也造不成什么伤害。且海岸边离这里远着呢,就算是长驱直入,也得一天多才能到了这里,且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各处守备军可不是摆设。妹妹到底是女孩子,只听了这些个不实的传言就害怕起来,合该让父兄们看看你如今小心这般。”

    玲珑不由木了脸。

    不过许是她大惊小怪了,便没和维樘说别的话,喝了茶就打发回前院了。

    往后几日倒不见什么动静,不过维梌维杞两个依然没按日子回来,家里上下又不免惦念了一回。

    后院里挖了一个地窖,贺嫂子买回来的粮肉都存进去还余了空间,能藏五六个人,虽说是虚惊了一场,倒也没甚损失,存下的米粮也糟蹋不了,维梌成亲时会用到。

    只是玲珑的这番动作,免不了遭家里一顿笑。

    若是太太平平,笑一笑又值什么。

    可惜,这又只是个空愿望。

    变故来的迅猛且让人毫无防备——

    夜里四处是火光,还伴着惨叫与哀嚎,沉睡中的人们便被一切噩梦笼罩。

    画角拥着玲珑往上屋跑,刚出门就见惊惧的瑟瑟发抖的茹婉并采莲,玲珑拽了茹婉,又扯了一把采莲,吩咐道:“快去后面找你娘。”

    采莲扭头就往后院跑了。

    玲珑又吩咐画角:“我这里不用你,你快回屋里抱几床厚些的被褥,带小娘子进窖里去,躲好。”

    画角不放心玲珑,便说:“姑娘先躲着,我去太太那里,我力气大,将太太背过去。”

    玲珑说:“我去那边不只是为了带太太躲起来,还有别的要紧事,别耽搁了,快去。”

    茹婉紧抱着玲珑的胳膊:“二姐,我要跟你在一起。”

    玲珑说:“别闹,若是害怕,就去找你阿娘,带你阿娘们往后院里去,我一会儿就和母亲过去。”

    哭喊声越来越近,茹婉知道不能任性,就放开玲珑往她阿娘那里跑,正巧遇着叶姨娘也颠颠撞撞惊慌失措往这里跑,母女俩会在一起,叶姨娘顾不得许多,扯了茹婉往她屋里去。

    画角也紧着回屋去抱被褥了,玲珑一头扎向上屋。

    顾母此时六神无主,又强撑着不能瘫倒,只身子抖的利害,见玲珑进来,扑过来就抱住,哭喊一声:“我的儿,如今可怎么好?”

    玲珑可顾不上安慰她,先问一句:“父亲和阿兄呢?”

    “去前院了,说是怕贼人杀进来,得在那里守着……好端端的,怎么就进了贼人了?”

    如今谁有心思理这个?

    玲珑叫了声关关:“快些找几件厚衣裳来,带着太太去后院,找你娘,让她看着,若时机不对,就赶紧带人躲窖里。”

    关关伶俐,忙去衣柜找了几件厚衣裳,顾不得仔细包好,抽了一块帐子三两下包好,扶着顾母要往后院走。顾母见玲珑不走,回身拉扯玲珑:“我儿,快走。”

    玲珑避开顾母的拉扯,说道:“母亲先去,这一家子都避在后院,惶惶不安的,没个主事人不行。我先去前院看一看父亲,看过之后就过去。”

    顾母还要拉扯,玲珑又吩咐关关:“快带太太走,见了你娘,告诉她,厨房里的家伙事都用起来,万一贼人破门进来,别急着害怕,和他们拼命就是了。”

    顾母又惊又惧,见玲珑说话又没个体统,一时站都站不稳,玲珑怕她歪缠,向关关摆了一下手,关关硬扶着顾母往后面去了。

    玲珑在母亲屋里找了一遍,只找见一把小小巧巧的剪刀,这可不顶用,索性什么都没拿,提着裙角就往前院跑。

    顾父还在大门口严阵以待,维樘一转身就看见玲珑跑来,手里握的一柄铁锹不由紧了紧,忙低声喝道:“你不躲着,此时跑来做什么?快回去。”

    玲珑说:“就是不放心你们,过来看看。你这握的是什么?锹?这能顶什么事?还不如竹子有用呢。”

    维樘生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胡说八道?”

    玲珑瞪他一眼:“呆脑壳。”

    喊李家童儿:“我记得后院还有些竹子,你带两个哥哥去扛几根来,再将厨上砍柴用的斧子借来,带一壶桐油,或是菜油也可……快点儿去。”

    李家童儿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玲珑,拉了两人拔腿往后院跑。

    维樘:“你是要做什么?”

    “做些竹刺刃,砍好了,比你们手里这些棍棒好用。你去找些旧棉衣来,要是能找些粗绳子,再找两根粗绳子来,哦还有,要两块大石头。”

    维樘:……哈?

    “快去,趁贼人没杀到这里,我要做些机关,如今,只能用有限的物品弄这些东西了。”

    维樘惊疑不定仍是不动,玲珑推了他一把:“快去找。”

    顾父这时走过来,也催了维樘一声,维樘这才去了。顾父又问玲珑:“你来这边,后院那边谁看着?”

    玲珑说:“我让母亲去厨房那边了,关关娘能协助,地窖也能躲几个,看着不好,躲地窖里也使得。”

    这时李家童儿带人扛了几根竹子过来,撂在地下问:“姑娘,再怎么着?”

    玲珑说:“斧子可带了?桐油可带了?”

    “斧子砍刀都带了。厨上没桐油了,我娘让拿菜油过来。”

    “去找你爹和张大叔,让他俩把竹子破开,破到适合手掌握的宽窄,再将头削尖了当利器使,换下那些棍棒。再劈几个火把,一会儿用旧衣裳蘸了菜油作燃头,插在院子四周,剩下的油别动,我有用。”

    “唉,晓得了。”李家童儿转身找他爹了。

    顾父想了想,叫了一个人,让他攀到墙上去看看外面到底是个什么场景,维桯的小童灵活,顺着梯子就爬上去了,夜里漆黑,只不远处火光冲天,映的四下里也明亮起来,看了一会儿又爬下来说:“数不清有多少贼人,不过房子烧了不少,许是杀了人,也不见兵士的踪影……”

    顾父突然说:“我儿,家中事宜暂且就交由你兄长和你了,为父要去衙里一趟,那里有些要紧的东西,不能损毁了……”

    这个节骨眼上了,还管什么要紧?人命才要紧。

    但是,想到顾父的端直秉性……

    玲珑咬了咬牙点头:“父亲去吧,再带两个人去。”

    顾父说:“不带人去,人都留家中保护你们,你是女孩儿,看着不好,就往后面藏去,保住自己性命最要紧。”

    玲珑说:“我知道,我最是惜命,不会做傻事,父亲且去,您也要小心,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之事。”

    顾父看了眼玲珑,紧了紧衣裳,抹了一把脸就走了。

    诚然,是那里有比他性命更贵重的东西,这才走的如此义无反顾。

    维樘寻了一圈,也只寻了些旧棉衣,绳子未寻到,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玲珑说:“父亲去衙里了,家里如今只你和我主事了,为着活命的生计,你得听我的,此时之乎者也用不着。这些旧衣裳都剪了,淋上油做火把。绳子去找张大叔拿,石头也问他拿……”

    维樘整个人都是麻的,听说顾父走了,他一下子就虚了,又听玲珑如此安排,他也不多话,依着安排做事去了。

    玲珑思量了一下,又叫维桯的书童过来:“你去后面寻几个空酒坛来,再让李婶子搬一袋子细面来。”

    小童虽不懂,却听话,噔噔噔跑走了。

    没法子用硝石硫磺做土炸丨弹,只能用面粉做了。

    张大叔两人尽力砍着竹剑,维樘取了绳子过来,玲珑接过绳子在大门前地下盘绕,后面的两头拴了两块大青石,又让人通力将青石搬到门榬之上,放稳系紧。

    维樘看不出名堂,张大叔却说:“这是猎户套子,杀野猪用的。”

    一时空酒坛和面粉也送来了,同来的还有画角和贺嫂子,贺嫂子说:“太太姨娘们已藏起了,张大嫂不放姑娘,让我俩过来帮些忙。姑娘,如今可要做什么?”

    玲珑说:“将面粉装进酒坛里,装瓷实些,再封好口就行。”

    这个容易。

    几个人虽颤栗着,却仍将一袋子面都填进了酒坛。

    玲珑见两个小童害怕的利害,就吩咐贺嫂子:“将他们两个带回去吧,如今用不到他们了,且藏好就是,你们也想法子藏好。”

    贺嫂子说:“姑娘说什么话,如今这境况,姑娘一个小娘子都不怕,我们怕什么,不过是一条命罢了。我们在,兴许能帮上些什么忙……这世道原也不安生,只是我们进了顾家门才安生下来,若是顾家出了事,我们又该往什么地方去?外面贼慌民乱的,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索性大家一起守住家里,好歹能挣条活路来。”

    画角泣着点头。

    玲珑叹气:“也好,就守在这里吧,若无事便罢,若是贼人破了门,你们只管将面坛子外面的油芯点着,再扔到贼人身上去,或者扔在门框上也使得,都是一样的效用。”

    又叫其他人仔细看紧院墙,怕贼人翻墙进来,若有人翻墙,只管用竹刺刃叉下去。

    外面火光四起,哭嚎惨叫声越来越近,顾府众人不得不凝紧心神,各自拿了武器,严阵以待。

    小童又爬到墙上去瞭望一回,说仍不见官兵的踪影,一时众人心里又沉了几分。

    这样大的事,城里守备军竟是到现在都不声不响,今夜这事,诡异的过份。

    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玲珑一把抓住慌乱的小童说:“快去,让后面的人藏好,不到天明不许出来,让你娘找个机会将后院那排不住人的房子点了,再把鸡都放开,角门那里别管了。”

    “啊?烧屋子?这……”

    “啊什么啊,快去,咱们不烧难道要等着人来烧么?”

    小童想问小郎,却见小郎此时也没了主意,只能飞也似的向后跑去。

    没多时,最后排那一溜空屋子果然亮起了火光,附近也有多处宅子亮起了火光,门前踢踏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愈近,院里众人面色青白交加,好不难看。

    外面的贼人在撞门,还恐吓着,叫骂着,夹着不知哪里来的口音,大门吱呀响,还没撞开,画角身子抖的筛子似的,贺嫂子也牙关响动,玲珑握着柄火把,紧咬了一下嘴唇,生生咬出一层血来,借着疼痛缓解过度的惧怕紧张。

    见小童实在怕的狠了,就推他一把:“到墙上去,爬在上面别动,也别出声儿。”

    小童刚爬上高墙,往外一望,吓的立时缩了头,只能慢慢伏在墙上,大气都不敢出。

    大门一直撞不开,外面的人愈急,整个门框子都咚咚响。门里的人,冷汗直流。

    忽的,小童抬头一看,顿时溜下墙来,高叫到:“姑娘,守备营的人来了。”

    玲珑问:“贼人有多少?”

    “不足二十人,我见别家门口也有。”

    “守备营的人离这里多远?多少人?”

    “就在对面那条街,有一队人,看不清多少。”

    玲珑压了压心跳,想了一瞬,看向维樘:“我想关门打狗。”

    维樘气息一滞:“胡闹。”

    玲珑继续说:“父亲那里,朝中的问责是难免了,唯今,只能尽力揽下一份功劳来减少父亲的罪责……”

    “不成”

    “当下,只能听我的。”

    维樘仍然坚持:“不成。”

    玲珑不看他,转头吩咐:“张大叔,开门。”

    张大叔想了想,提着一把砍刀,一刀将门鞘打落,大门轰然而开,撞门的贼人冷不丁扑了进来,踩上绳套,前面绊倒一排,后面的人不提防,也带倒一片……

    “扔——”

    点了火引子的面坛子尽数砸在门前悬空的青石上,面粉四散,然后——

    “轰——”飞扬的面粉顿时炸开来。

    ……

    待守备营赶到,便看到几十个贼人痛苦嚎淘在地,身上血肉模糊,一进门就闻到了烧焦的皮肉的味道,一群人拿着竹削将他们围着,正中站了两个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个十三四的少女。

    少年目色有些呆愣,少女见了许多人,立刻躲在少年身后,推了一下少年,而后半掩着身子,悄悄退出院里……

    守备营一时愣住。

    张大叔引着维樘上前报备事项,维樘似是才醒悟过来,往后一瞧,见不见玲珑的身影,又见画角和贺嫂子也不见了,心知玲珑是悄然离开了,眼下只他一个人了,想到这个,才强打起精神和来人报备家中信息。

    他还木着,张大叔却说:“有一伙人闯了后院,烧了一排屋子又抢了些东西走了,我家大人早在事端初起就去了衙里,留我等守在家里,如今,我家大人那里如何,诸位可知道?”

    其中一人说:“顾大人也带着衙吏护卫着府衙,这时许是安全了的,你们不必担忧。”

    “如此就好。只是这些贼人……”

    “自是府上的功劳,我等记了人数,便拘了去。”

    “有劳诸位。”

    “不敢,只是,这些人这伤……”

    “哦,是用酒坛烧的。”

    “是用酒烧的吧?”

    张大叔躬身:“小人慌乱,说错了。”

    “无妨”

    倒有一项难事,这些贼人烧的严重,连走都不大会走了,要怎么拘?

    最后扯死狗似的,扯着出了顾府。

    守备营的人还疑惑:“用酒烧的?也没闻见酒味儿啊?”

    另一人叱他:“管他是用什么烧的,横竖这是顾大人的功劳,记下就了事,何必多探问。”

    张大叔重新关了门,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一屁股坐地下,再起不来。

    那一夜,顾父一直没回来,家里大门也没开过。

    玲珑接了顾母并几个姨娘回屋,人心慌乱,又冷又怕,都打着颤,玲珑也在颤抖,腿也发软,不过还是硬撑住了。

    见大家还是无措的很,玲珑说:“若睡不着,就去厨房拾掇一下,煮两锅面条子,大家热热的吃上两碗,胃里暖了,心也就安了。别的事,等天亮之后再说,放心,咱们家现下是安全的,不会再有贼进来了。”

    然后各自回屋,玲珑没回自己屋,就和顾母在上房里对付着睡了。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顾母不在,屋里就只她一个,起身时发现头晕的很,摸了一下,果然有些发热。

    这倒不碍,摸了衣裳穿好,向后院寻去,却见家里所有人都在烧掉了的那溜屋子那里,清理着余烬和未烧尽的椽子。

    关关娘一改昨日的慌张,煞有其事的跟大家伙讲烧房子的经过:“……这火一起来,唬的我愣是出了一身冷汗,还想着,好端端的屋子说烧就烧了,姑娘这心里怎么想的?正心疼呢,就听外面闹起来了,左右两家里闹团团的,哭的哭嚎的嚎,可渗人哩,那伙人见了咱们屋子烧着了,又见了鸡从角门逃出去,走到门口了,竟是没进来,去了别家……阿弥陀佛,那一时,我真真要吓死了……”

    李家小子接过话说:“那算得了什么,姑娘在前院……”

    正说着,就被人打了头,转身一看,是他爹。又想着昨日张大伯的交待,李家小子也不敢说了,只含糊着说:“姑娘让我们用竹子做刺刃。”

    妇人们不知前院发生的事,只叹道“姑娘真是好胆量”,唯贺嫂子只附合着,却一句别的话都说不出来。

    姑娘岂只是好胆量,她还杀伐果断,说杀人就杀人。

    顾母不喜欢众人议论玲珑,就说:“姑娘是去前院看望兄长的,她一个女孩儿家的,能做得了什么?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传出去,家里女孩子的名声都别要了。”

    众人应喏,丢开玲珑,又说起别的事。

    总有人眼尖,往外一扫,就看见玲珑走来了,便打招呼:“姑娘来了?”

    顾母看见玲珑,嗔怨道:“何不再多睡一会儿?”

    玲珑笑:“睡足了就醒了,瞧这里热闹,过来看看。可使人看过父亲了?”

    “你张大叔一早就去了,说是没伤着,不过要多忙几日了。”

    “可看望过街坊四邻?”

    顾母一怔:“如今这个模样,人家里都乱着,咱们也不好冒冒然登门去,且等一两日再说罢。”

    一两日可迟了。

    玲珑吩咐关关娘:“婶子,你带些能吃食去这四周家里走一走,问别人家有什么难处,要是能办的,咱们宁辛苦些,也能帮着办。贺嫂子你带兄长去父亲同僚家里走一走,还是一样的话,有咱们能帮的,也是要帮的。家里这些屋子且不急着清理,等事了再清理也是不迟的。李大叔,你和你家小子就守在门口,谁家有事就帮着支应一下,这几天,要累你多劳动了。”

    几人看了顾母一眼,见顾母没反对,就应声出去了。

    顾母其实气玲珑自作主张,但这么些人在,不好说她,带她回了上屋才说:“你一个小娘子,问都不问我一声就做了这个决定,规矩都不讲了么?我说过别人家正是乱糟糟时候,这时候不好上门,要不让人家怎么看?迟个一两日,等人家收拾齐整些再上门,这才是正经礼数。”

    玲珑扶她做好:“如今哪能讲什么礼数,只管讲人情才是,别人乱着,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咱们上了门帮扶她一把,这才能结下交情……父亲此时举步维艰,就怕没人肯帮衬一把,咱们做这些事,纵是结不下善缘,但凡父亲那里有人肯多说两句话,少些人落井下石,这就是咱们最大的善缘了。”

    顾母未曾想玲珑竟想的这么长远,知她这种行为是僭越,又不忍说她,只好叹气:“罢了,你主意大,我是说不过你的,横竖这些事我不会处置,就由你拿主意吧。我夜里摸你有些热,怕是夜里惊着了,如今可还好?”

    “略有些头晕,一会儿吃上一丸药,再蒙个被子睡一觉就不妨事了。你身子没什么大碍吧?”

    顾母苦笑:“我能有什么大碍,一早就躲的好好的,只让一双年幼的儿女去面对贼人,想起来就羞惭的不得了,偏我又没多少见识,纵想帮你们也是帮不上的。”

    玲珑默然,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内宅女人喜怒哀乐都不由已,自然也没多大能耐,不独顾母一个没了主见,多的是没主见的妇人,像昨天那种事,若贼人进了家门,妇人们了不得就一刀抹了脖子,哪个想着要拼一拼的?

    这世道从没教过她们长见识、有主见、去拼命。

    头有些晕沉,安慰了顾母几句,玲珑就回自己屋找了一丸药,就着冷水吃了,然后就爬上床,蒙了被子又睡过去了。

    顾父这里,也一天一夜多没合眼了,布政司衙门被放了一把火,所幸顾父去的早,重要的案卷早藏来了,后来来来去去了许多人,顾父都是倦怠着和人说话,将人一的打发走,自始至终没多说一句和案卷有关的话。

    这次事故,他心知苏北这批官员都难辞其咎,自己也不能免责,故而不做别的事,只一心协助地方上对受了害了民众进行统计并做些补救措施。

    请罪书也递上去了,只等京里下达责罚通知。

    家里无人伤亡实是万幸,且喜女儿行事周全,处事果决,这几日,陆续有同僚过来道谢,排挤之心顿去。

    只大家想到此次事故,又不免相觑着苦笑,这一场,前嫌尽释是好事,同样的,朝廷的责罚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的了。

    守备指挥使与副指挥使都下了罪诏,官职已然保不住了,又不知新上任的指挥使是何种人,可千万不能像前指挥使一样的酒囊饭袋,贼人都杀进来了还不知道贼人是谁。

    罢了,横竖这一遭是经受住了,且看以后吧。

    未等顾父回家歇两天,新上任的指挥使就到了,人家来了可客气,下帖子将差不多的官员都请去吃酒了。

    顾父心知宴无好宴,便去了。

    新指挥使姓林,看着不像个武人,很是端方雅肃,只是开了口,这种假像就没了,他见了顾父,好一通夸奖,说顾父是文人风骨却有武文精神,衙里守卫的好,家里守卫的也好,儿子教养的尤其好。啪啪啪往顾父肩上拍了几巴掌,疼的顾父好玄没呼出声,强忍着笑脸,说了几句客气话,好容易落了座。

    这个莽夫。

    果然宴无好宴,酒过三旬,林指挥使就亮了他的锋刃——给守备军添置装备。

    要马匹,甲衣,利刃,还要油水足够的食物。

    是用公库财物添置,还是用个人私产捐赠,都可以,只是公库出的财物得官员们自己上报,上面批准多少他不管,反正得把装备添全了,公库的不够就私人来凑。

    这完全就是耍混蛋,明抢。

    不过这与顾父干系不大,他只管案卷户籍与督察,却不管钱粮,这事,该由管钱粮税赋的人来头疼。

    再说私产,那就更轮不到他了,衙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道他家无恒产,家里窘的连薰香都买不起,所以,这事依然无他无关。

    挨了三巴掌,倒是不亏,能安稳坐着吃饭了。

    他坐的安稳,别人却是如坐针毡,好容易散了宴,一众官员逃也似的离开这鸿门场,彼此长吁短叹,报怨武将果然是不讲道理的。

    没有体统斯文扫地匪徒行径。

    顾父呵呵应和了几句,然后没有任何负担的与众同僚告别,回家。

    他不必为此事为难,甚好。

    如今最为难之事就数维梌兄弟两个,未归家来,想是去了微南,迎了新妇再一并回来。

    此时的顾父也有了闲心,着意安排家里六个人,带了迎亲所用的物什去了徽南。

    还有一项要紧事,因着维樘那夜的出众表现,许多人家都想将女儿嫁于他,今日这个找顾父说话,明日那个找顾父吃茶,一趟下来,连着八丶九家都看中了维樘,只顾父心里发虚,一家都没应下。

    后来朝廷斥令下来,顾父就不为此为难了,有两家逼的很急的官员被免了官,别的官员也多有责罚,或是罚没或是降职,且都自顾不暇,可算是没空惦记维樘了。

    顾父也受了斥责,但考量他行事迅捷并未给衙里带来损失且杀匪有功,只罚他半年俸禄,原职不动。

    勾结贼匪入城的人,已经判了斩监候,全家发卖,财产查抄入库。

    贺嫂子出门回来说:“我的天,好些太太奶奶,养的金玉一般的人,如今却像猪狗似的,脖上拴了绳子,等着发卖。看着人心里发凉。”

    “可不是,我若是落到那境地,还不如解了腰带一口吊死,活着也是凭白受罪。”

    “都少说两句,姑娘不许我们嚼舌根,做孽的都是男人,她们能知道什么?要能活着,谁想着去死?口下留些德吧。”

    “……可她们,还能活下来么?”

    “活不活,都是命,命里就该有此灾劫,若不然,她们家男人做下的孽,谁来还呢?难道那些被杀死的人就活该么?”

    “是命,都是命。好了,都该干什么干什么,过几日,新奶奶就来了,宴上的菜品可不能出了叉子。酢鱼的人呢?又跑出去了?”

    “来了来了……”

    经了那么一场祸事,很是应该用喜事来冲冲的。

    别家气氛如何不晓得,只顾家这几日热闹极了,大郎娶新妇是一个喜事,家里人都平平安安是一个喜事,家主大人没降职或是调任又是一个喜事,既是喜事,很该热闹些。

    这喜庆热闹当头,偏顾父又遇着为难事了。

    那位守备指挥使林大人也看上维樘了。

    顾父口中泛苦,还迁怒于维樘不成器,他若成器些,那天夜里玲珑就不必以女儿身做出许多了不得的事来,事后还要尽数推到兄长身上……若维樘成器些,自己也不必为难,挑一家正适合的姑娘与他订了亲……

    只是他性子端方,到底做不出骗亲的事来,为了不与林家结怨,特意找了个时间,约林大人去一处僻静的地方喝酒,喝的有三分微薰时,这才斟酌着,将那夜的实情告知。

    言下之意,不是他看不上林家的门第,实在是家中儿郎盛名之下其实难负,怕到时候委屈了林家娘子。

    谁知林指挥使听后并未恼怒,而是抚掌大叹:“若果然如此,那此事就做罢。只我实在稀罕你家小娘子,正好,我家里也有一个佳儿郎,不若,我们换个人再订一回儿女亲家如何?”

    顾父:……啊?

    立刻就吓的酒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