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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蝉鸣阵阵

    这种想念,无关情爱,却来得忽然又猛烈。

    大抵是他的身体离她太远,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便始终与裴观烛紧紧相连,她们从未有过这样的分别。

    而与裴观烛分别的每个日日夜夜,与她而言都极度难熬,无关情爱,只是夏蒹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早便将裴观烛当成了在这陌生世间,独属于她自己的半身。

    而隔着人群与距离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她知道了裴观烛也是如此。

    心中情绪难言,但多日下来自己一个人应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与恐慌在看清裴观烛的这一刻全都灰飞烟灭了,理由很简单,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杀人狂是战斗力最高的,他不和她一样不敢杀人,哪怕单单只是坐在那里,夏蒹都好像看到了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靠山,她端着盘子的手有些发颤,正要过去,一道声音将她走神的思绪强拉回现实。

    “夏蒹,去将菜给裴大公子送去。”

    兴许是看她好半晌不动弹,上首位置的苏循年用他那独特的黏缠口吻道。

    听见他喊自己名字,夏蒹心中恶寒,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垂着头回了声是,强控制着自己想要加速的脚步走到了少年坐着的位置。

    熟悉的檀香添了股陌生的气息。

    夏蒹身子没往前挤,只停在裴观烛与他旁边坐着的另一位公子中间,视线忍不住微垂,注意到少年今日着装。

    说是雪青色,也不太恰当。

    雪青偏紫,他穿的其实更接近白,往日常穿着的棕色木履今日也换成了银色短靴,遮住了右脚踝上醒目的金色脚镯,上下颜色都素,且裴观烛往日出门会客时腕间偶尔会带的细金镯今日也没了,浑身上下带着颜色的,除却发带跟耳珰,便只剩下他那张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脸了。

    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明目张胆转头看她,如今离得近了,视线也只落在她手上,指尖上,但却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夏蒹绷着脸将盘子搁上桌,像是放下一块大石,脚步后退,便听少年开口,“坐下来。”

    冰凉的手隐晦自桌下勾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少年声音温和,“坐下来,陪我一起吃。”

    没有人说话。

    夏蒹大气都不敢出,满院视线若丝网般密密麻麻缠了过来,夏蒹感觉自己好像快被这些视线给戳穿,指尖攥了下裴观烛的小指,少年却像根本不懂她暗示,凤眸弯起,“可以的吧,苏兄,这样吃饭实在无趣,要这小仆也在这里陪着我吃罢。”

    上首位置的苏循年与叶夫人恍若带着无表情的面具,好半晌,苏循年才牵扯着皮肤勾起一个笑。

    “夏蒹,裴大公子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你便去里屋找把椅子在裴大公子身后坐下来吧。”

    “是——”

    “不必,”少年声音极为温和,打断却迅速,他指尖始终在桌布下十分亲昵缠着夏蒹五指,面上表情平淡,“里屋很远,光是去返想必便要花上不少时间,“

    他说着话,慢条斯理单手捋过衣摆往另一面坐,旁边贵人们相互对视一眼,面上虽极为嫌恶,但都敢怒不敢言,只得一起往另一边挪位置。

    “就让她坐在这里,坐在我身边,可以吧?”

    先斩后奏。

    但谁又敢对他说一句不可。

    夏蒹被命令着坐下来,旁边那位陌生公子登时像遇到了什么蟑螂害虫一样离她八丈远,夏蒹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嫌弃过,感觉裴观烛往自己的方向转过了头,抬起视线,却见裴观烛根本没看她。

    他面上无一丝笑意,视线一动不动,像是静止的人偶般盯着坐在夏蒹右边的那位陌生公子。

    “孟兄很嫌弃我吗?”他偏过头,瞳仁漆黑,一点光都不进,“还是说,晚明做错了什么事情?”

    “什么?”那位陌生公子明显不想跟裴观烛有什么牵扯,不敢惹他又不想大庭广众之下露怯,回答的语气都透出一种不自然的惊慌,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他不快。

    “忽然就坐的这样远,”裴观烛面上没有一丁点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声音又轻又慢,“孟兄的表情,明显就是很嫌厌我吧,从方才开始就是这样,满座的人都是这样,难道就因我家中出了事,你们便想要避开我离我远远的吗?竟然还要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吃饭,好过分,我想要一个顺眼的小仆陪伴,你们都要用这样的表情看我,难道是觉得我做了很不对的事情吗?”

    “我没——!”那名公子慌得屁股都离了凳子,面色铁青,谁敢担上这样的名声!

    “没有吗?”裴观烛接话,语调不似方才那般温和,显得极为冷硬,咬字格外清晰,黑空空的眼睛转了一圈,所有人都再也不敢开口说一个字,“那就不准再这样继续看我和她,我很讨厌这种视线。”

    “好”

    顷刻之间,满座令人厌恶的视线消失无踪,贵人们低着头吃饭,生怕一抬眼视线会不自觉的瞧到她们。

    夏蒹嘴唇发颤,偷眼抬起视线,瞥见了裴观烛微微弯起来的唇角。

    他可真坏。

    但也真爽。

    夏蒹将嘴角不受控制扬起来的笑意抿去,心中又升起疑问。

    裴观烛说的家中出事,是指什么呢?

    她微微蹙起眉,心中带着疑问,视线落到裴观烛放在碗边的筷子上,刚看一眼,筷子便被一只苍白的手拿起来,递到她面前。

    “吃吧。”他声音很低,看过来的视线是只有夏蒹一个人能瞧出来的熟稔。

    但夏蒹方才瞧筷子其实是为了——

    她看着裴观烛递过来的筷子尖端,又没有沾染一丝油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吃东西,只身前桌上摆了些葡萄果核。

    裴观烛本来就瘦,好不容易让她喂出来的一点肉,这几日不见又成了往日模样,他骨相在那儿,怎么都不难看,只是让人瞧着担心,尤其一身素衣,看着就像是要羽化登仙,脆弱又易碎。

    夏蒹眼瞅着桌上有制作漂亮的花朵形糕点,筷子夹了一块,咬了一小口便直接下意识放到了裴观烛的盘子里。

    “嘶——”

    人群里,不知是谁嘶出口气。

    夏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肌肉记忆做了什么,抬起眼睛,便与上首端坐的苏循年对上了视线。

    身边少年恍若不觉,竟也随着她,素手捻过空盘里被她咬了一口的糕点,慢条斯理咬了一口。

    视线重新落了回来,一个个却藏的隐晦。

    他们大抵是全都觉得裴观烛疯了,周围响起无法忽视的小声窃语,坐在上首位置的苏循年眉头皱的很深,但没人扬声说一个字,只有裴观烛咽下口中的糕点,舔过指尖,“谢谢,再像这样帮我夹一些东西吧,夏蒹。”

    他故意将她名字念得很慢,像是十分生疏。

    夏蒹抿唇,注意到头顶视线,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眼苏循年,她怕苏循年会发怒将她拖下去打一顿,虽然她知道有裴观烛在肯定没人能动得了她一根手指头,但她怕裴观烛会发疯得罪了这里在座的人,但这一眼视线不知为何却让苏循年眉心褶皱松了不少。

    “听裴大公子的,夏蒹。”

    苏循年道,看向她的视线里,不知为何添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专注。

    夏蒹觉得不舒服,本来她给裴观烛喂饭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天经地义,哪用得着他个外人多管闲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又像方才那样给裴观烛喂饭。

    而他就像她养的宠物,将她咬过的,喂过来的东西全都吃了下去。

    “吃饱了,”他靠近,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漆黑的眸子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谢谢夏蒹。”

    因为他的到来,夏蒹直到宴席中被叶夫人以‘后院的下人现在就要回去’的理由送出了前院,还感觉像是做了场梦一般。

    他出现的是如此突然,夏蒹提着摇摇晃晃的宫灯走在漆黑小路上,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以前每日都待在一起时,便不会有这种感觉。

    裴观烛这个人,也不知是因他极端优越的相貌,还是因他这个人本身,他经常会给人这种不真实感,但兴许是方才满院灯笼光线柔和,少年出现的时机又令她措手不及,夏蒹此时满脑子都是裴观烛的眼睛,以至于走了一段路了,才注意到自己出来时为了避开游廊选的偏路,此时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只得不甘不愿往游廊的方向回走。

    只要快点往前跑,便不会害怕了。

    夏蒹皱紧眉,提着宫灯木柄的手攥了又攥,很快便看到了游廊处的台阶,漫长的游廊深不见底,夏蒹脚步缓慢跨上台阶,猛地闭上了眼睛提着宫灯往前一边念叨着核心价值观一边往前跑,胳膊却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住,夏蒹身子一倒,张嘴刚要尖叫,一只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一声磕碰,宫灯掉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

    檀香味铺天盖地散满鼻端,夏蒹视线一片漆黑,听到他的声音,吐息喷上耳廓,感受到他揽住自己胳膊的手掌,夏蒹心尖猛然一跳,赶忙喘着粗气拉开了点距离面朝向他。

    像是没预料到夏蒹会躲开他。

    宫灯昏暗,却足以映出少年略显滞色的黑瞳,他眨了两下眼,偏了下头。

    “夏蒹为何要这样往前跑?”他指了指游廊两侧的长椅,“方才都要撞到了。”

    夏蒹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竟朝着长椅的方向直直跑歪了。

    “多谢”

    “没关系,”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夏蒹不想我吗?”

    蝉鸣阵阵。

    “我”夏蒹喘出口粗气,努力将自己前些日梦到的那个傻逼梦快点扔出脑子里,抬起眼与裴观烛对上视线。

    “想。”

    “嗯,”少年低低笑了起来,月亮自黑云中浮现,少年面孔透着宛若冷玉的质感,“我也很想夏蒹呢,每时每刻都在想,终于能见到了。”

    “我可以抱抱你吗?”

    像是不想方才被拒绝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第一次在这类想要亲昵的事情上主动问出,夏蒹没说话,垂眸看着少年穿着的银靴,主动张开手揽过他腰身。

    少年的手僵硬片刻。

    好半晌,夏蒹感受到了脸下胸腔颤动,是裴观烛在笑。

    “真是令我措手不及。”他垂下头,将她梳起来的古怪发髻散下,墨发宛如瀑布般自头顶滑下来,裴观烛指尖绕着夏蒹的发尾,一点一点顺着她的发丝。

    方才见到她,感觉就像见到了一只许久没有见过主人,早已经玩疯了的猫。

    看到她的一瞬间,真想当场用手杀掉她算了。

    这样久,这样久的日子,他与她之间的绳子断了。

    她的眼睛又见过了多少人呢?

    夏夜蝉鸣声阵阵,闹得裴观烛心中烦躁至极,他声音很温柔,一点一点顺着怀中少女的长发,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梨花香味。

    “这个发髻,真古怪呢,是谁给你梳的?”

    “很古怪吗?”夏蒹面上有些发烧,“我自己梳的,很丑吗?”

    “啊,是夏蒹自己梳的啊,”裴观烛的声音响在耳畔,轻轻染着笑,“不丑,很漂亮呢。”

    一会儿古怪,一会儿漂亮。

    夏蒹都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倒是你。”夏蒹太久没和裴观烛亲近过,有些不适应的推了推他,却没推动。

    “嗯?”裴观烛的声音很平常,“分别太久,夏蒹都不愿喊我晚明了吗。”

    夏蒹抿唇,看不见他的脸,感到有些被对方所掌控的不舒服,但还是问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晚明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他轻轻“唔”了一声,“回我父亲那里了。”

    果然是这样。

    夏蒹都能推测出来的,恐怕是裴观烛见以江湖侠士的身份进不去苏府,便直接以客人的身份登门拜访了。

    “我也有话,要和夏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