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本官还有事不便留此,李姑娘且回吧。”

    这回,简裴之径直入了马车。

    “奴婢就说大人才不会看上她——”小蝶在简裴之上马车时闭了嘴,与菱湖坐在一侧不敢作声。

    马车驶离,身后李娇倩期期艾艾的声音远去。

    “大人,你真是好冷漠,好无情。”程陆遥调侃道。

    简裴之:“……”

    小蝶:“夫人,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唔唔。”

    手动放开小蝶嘴的程陆遥靠在马车壁,脑海里突然浮现今日在凉亭里见过的那两人。

    “大人,我觉得有那两人有些可疑……”

    ……

    五月二十,小满。

    纵有群山遮蔽,溪州的暑气还是来得迅猛。

    城外十里亭,程陆遥坐在凉亭里翘首以待。

    不过片刻,一行车马映入眼帘。

    马车在凉亭前停下。

    车帘掀开,一褐衣嬷嬷掀开车帘,扶着一个神色温婉,面容娴静的夫人从马车里下来。

    程陆遥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简夫人,原因无他,简裴之的眼睛和这位简直是一模一样。

    看得出来,简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美人,如今年逾四十,也保养的极好。

    程陆遥迎了上去,“陆遥见过夫人。”

    简夫人上前,拉过程陆遥的手放在手心,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喜悦。

    “遥儿,那日你与裴之匆匆拜堂,为娘尚来不及与你好好叙话。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

    早就听闻简裴之的母亲性情温柔,今日一见,程陆遥悬着许久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多谢夫人关心,我很好。”

    “哎,怎么能还称呼夫人?少夫人该改口了。”身旁嬷嬷提醒道。

    程陆遥有些不好意思:“娘。”

    “哎!”简夫人双目微红,连连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好孩子。我来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宋嬷嬷,是娘身边的老人了。”

    “宋嬷嬷好。”

    宋嬷嬷连道不敢。

    双方见礼时,后头的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喊声。

    “哟哟,孙媳妇啊!”

    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妇人被丫鬟扶着,健步如飞的朝她走来。

    程陆遥吓了一跳,当下上前:“老夫人,您慢点。”

    简老夫人一把搂过她抱在怀里:“哟,乖孙媳妇哟,总算让祖母见到了你了。”

    程陆遥没想到这位老太太如此热情,当下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简夫人见她局促替她解了围:“娘,您别激动,你这样该吓着孩子了。”

    简老夫人闻言,这才放开程陆遥。

    “乖孙媳妇,让祖母好好看看。”简老夫人上下打量程陆遥,满意地点点头:“和我们裴儿果然是天生一对。”

    她又视线向下,看向了程陆遥的肚子:“可有动静了?”

    程陆遥顿时脸一红:“……”

    老太太让您失望了。

    ……

    马车里;

    程陆遥解释了简裴之不能随行相迎的原因。

    简夫人道:“他既已成了一方知府,自是以百姓为先,更何况是发生命案这样的大事,娘和你祖母都不会怪他的。”

    简老夫人哼哼道:“祖母本是要生气的,可谁让孙媳妇来了呢,看在孙媳妇的面子上,祖母就原谅那个臭小子。”

    程陆遥失笑:“多谢祖母。”

    说着她掀开马车帘,指着近在咫尺的城池道:“这里就是溪州了,等入了城,很快就能回府了。”

    城墙老旧,一半高一半低,中间还有巨大的豁口,人来人往,好不忙碌。

    简夫人打量着分外繁忙的城墙外围,道:“这是在修建城墙?”

    “是啊。溪州这地方常年山匪为患,如今大人正在全力剿匪,恐有朝一日那些山匪狗急跳墙,故而打算先将城池加固。”

    程陆遥指着高了许多的那一侧道:“这里,是溪州百姓的最后一道防线。”

    简夫人点头:“没想到裴儿当了知府,倒是比做侍郎的时候更有担当了。”

    提及此,程陆遥微愣。

    若非因为要救她,简裴之如今还是前途大好的户部侍郎,哪里需要到溪州这个偏僻的地方来?

    说到底是她连累了简裴之。

    似察觉到程陆遥的心思,简夫人轻握她的手:“裴之还年轻,出来历练历练也没什么不好。倒是你,遥儿,这段时间裴之可有好好照顾你?”

    程陆遥点头:“大人很关照我。”

    “做丈夫的就该好好保护妻子。遥儿别怕,若是那臭小子让你受委屈了,尽管来告诉祖母,祖母定为你做主,好好教训他一顿。”

    “祖母,大人真的很好。”程陆遥有些奇怪,一向知礼有节的简裴之,怎么在他奶奶口中却是个‘臭小子’?

    闻言,简老夫人顿时来了劲的跟程陆遥说简裴之小时候的故事。

    “他啊,跟礼部尚书家的小子成天里惹事,有一次差点没被书院赶出来……”

    程陆遥听得直乐,她没想到简裴之如今这般清冷自制,原来小时候也是个令人头疼的捣蛋鬼。

    提及礼部尚书之子,简夫人从一边的包袱里取出两封信递过来。

    “也是玉珏那孩子托我们给你和裴之带的信。他说过些时候等他有空了就来看你们。”

    程陆遥接过信莞尔一笑,自从洛玉珏走后,她每个月都能收到京城来的礼物,都是些新奇好玩的东西。

    这还是第一次收到他寄来的信。

    “哟,这些娃娃在做什么?”

    简老夫人新奇地发现不远处有一帮穿着红马甲的孩童,正在对着小河摇头晃脑。

    程陆遥介绍道:“他们应在背书。”

    “背书怎么在外头?”

    “西郊学院的学子,午后虽不在学堂,但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背诵课文,温故而知新。”

    接着程陆遥解释了西郊学院建成的由来和如今的课程。

    简老夫人啧啧称奇:“寓教于乐,这样倒是比成日里待在书院里要好些。”

    “西郊的孩子们从前都在外面跑,让他们成日里待在学堂里也是为难。如今这样,大多学子都能适应。”

    简夫人颔首:“你们想的周到。”

    她与简老夫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

    傍晚,简裴之下衙回府,先是去见过了简老夫人和简夫人。

    等他回到房间,却发现房间被各种各样的箱子礼物堆得下不去脚。

    听到动静的程陆遥从耳房里出来,刚洗好的头发披散着,发梢还在滴水。

    看出了简裴之的意外,程陆遥笑道:“这些都是你祖母和娘亲给你带的礼物,东西太多了还来不及收拾。”

    简裴之随手打开最上面的黑色锦盒,取出里面一串珍珠项链。

    “这是她们给你备的。”

    “我知道,我是说……总之,我暂时替你收着吧。”

    简裴之不再讨论这些,而是拿过她手里的帕子。

    “夫人,你坐下。”

    程陆遥顺从坐下,“李老员外的案子可有进展?”

    “你说的那两人我们找到了,酉时一刻就已入了城。”

    “酉时一刻?”程陆遥想了想:“我在寺中见到他们的时候约莫刚到申时。”

    “这就排除了这两人的作案嫌疑。仵作验尸,死者死在申末。”

    程陆遥点点头:“时间上的确有些来不及。仵作怎么说?”

    “六人身上,唯李老员外中刀最多,像是遭人泄愤,尤其下半身——”简裴之突然停顿,微咳一声:“当是仇杀。”

    程陆遥只觉一阵恶寒:“咳,色一头上一把刀?”

    简裴之颔首。

    “李老员外此人沉迷享乐,府中姬妾成群,许多都是迫于无奈的良家子。他死后,李员外今日就将那些姬妾统统遣散,还请府衙莫要继续再查下去。”

    “亲爹遭人砍杀,做儿子的居然连真凶都不找了?”

    “李员外此人好面子,出了这样的事,他不想闹得人尽皆知。至于私下,他却道绝不会放过杀父仇人。”

    程陆遥轻抚下巴:“他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却打定主意私下寻仇。那说不准他知道凶手是谁。”

    简裴之手微顿。

    “怎么了?大人可是想到什么了?”

    简裴之却没有接话,他松开帕子:“夫人,好了。”

    程陆遥摸了摸已经干了的头发,拿过帕子去了耳房。

    “那那位李姑娘呢?”耳房里传来程陆遥的声音。

    “今晨她就在官差的护送下回了府。”

    “那这案子,大人还查吗?”毕竟死者家属都不打算追究了。

    简裴之:“便是在山匪猖獗之时,溪州也少有发生这样的命案。此事我会给溪州百姓一个交代。”

    “嗯,大人说的对。可若杀人者是逼不得已呢?毕竟那李老员外也算不上是个好人。”程陆遥想到了某些可能。

    “律法如此,杀人者偿命,非是他杀的并非好人就可姑息。”简裴之道。

    程陆遥出了耳房,去了床铺。

    “我不能说李老员外这样的人就该死。可若是平民百姓常受欺压,又无处申冤,又该当如何?”

    简裴之明白程陆遥的意思:“律法无情,但法外有情。此事真相如何,还有待定论,但裴之会向夫人保证,不会让无辜百姓蒙冤。”

    程陆遥顿时竖起一个大拇指:“大人英明!”

    程陆遥从枕头底下摸出洛玉珏给她写的信。

    她一目十行,看完一页时余光中瞥见简裴之站在原地没动。

    “大人,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是洛玉珏来的信?”

    程陆遥点头:“是啊,他说他去到了我们小时候提及的云梦泽,见识了神农天园,还说等下次有机会带我去看看。”

    简裴之沉默。

    等程陆遥看完,简裴之还站在那里。

    等她目光询问,简裴之:“夫人,榻呢?”

    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