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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七章 侯季常的明悟

    “陛下,枢密使秦业大人身着中衣跪在宫门前,称自己教子无方,致使儿子秦恒加入君山会对抗朝廷、豢养死士、私兵,愿受陛下任何惩处。”

    有内侍来到殿门口,朝着庆帝禀告。

    听到这话,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心中暗道:姜还是老的辣。

    以秦恒的罪过,判一个满门抄斩绝对不过分,就算考虑到秦业于国有功,饶他一条老命,他也免不了永久监禁或者流放三千里。

    更何况,秦家的私兵、死士他没办法解释。

    只是此时他先行壮士断腕,跪在宫门口示弱,然后将所有事情都推到死掉的秦恒头上,只怕庆帝一个心软,会轻饶了他。

    “陛下,秦业毕竟于国有功,不可无故惩处。”

    恪守规矩的李太玄这次没有向着范闲说话,对庆帝奏道:“请陛下下令三司彻查秦恒一案,看看秦业到底参与了多少,而后定罪。”

    “李大人说的是!”唐元骏连忙站了出来,顺着李太玄的话道:“秦老爷子乃是国之功臣,定然不知晓秦恒做下的罪孽,请陛下明鉴。”

    哗啦啦。

    其余军方成员也一齐出列:“请陛下明鉴。”

    眼见没办法趁此机会将秦业打死,范闲心中叹了口气,跟着起身:“请陛下派三司彻查。”

    “彻查就不必了。”

    庆帝摆摆手:“老爷子年纪大了,就让他卸去枢密使的重担,在自家宅子里种白菜养老吧。”

    这便是庆帝对秦业的惩处了,不管秦业知不知情,参与了多少,直接以剥夺官职,软禁在府了事。

    内侍守在殿外,闻声问道:“那陛下……可还要见秦业大人?”

    庆帝摆摆手:“不见。”

    内侍退去。

    庆帝看了看众臣疲惫的脸,开口道:“忙了一宿,诸位大人也请回吧,内阁这几日定下查秦恒一事的章程来。”

    听到庆帝这话,殿中这些绷着神经的大臣们如蒙大赦,齐齐施礼:“谢陛下。”

    正如庆帝所说,他们忙了一宿,早就撑不住了,有些个老臣,此时已然又累又困,都快神志不清了。

    众臣向庆帝告退之后,三三两两搀着各位老臣,朝着宫外走去。

    范闲与范建、李太玄等人走在一起,同任少安一左一右搀着舒芜。

    他的心中,却在想着庆帝最后那句话:定下个查秦恒一案的章程来。

    查案就是查案,哪里需要什么章程,庆帝这意思,分明就是要内阁量度着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

    而已经被庆帝明确不该查的,就是秦业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看来,秦业在庆帝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想得还高些。

    这次借着秦恒是蜃龙一事,竟然也没将这个老头子置于死地!

    范闲想着,脑海中浮现出了万朝谷的画面,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中的力道重了些。

    “嘶……”

    舒芜似乎被范闲给捏疼了,吸了一口冷气。

    没等范闲道歉,他便看向范闲:“注意分寸。”

    说话间,他浑浊的眸子扫了后方的大殿一眼,似有深意。

    范闲连连点头:“范闲受教。”

    而后,一路无言,众人很快出了宫城。

    范闲向李太玄、刘沛几人道过谢后,没有与范建一道,而是来到了一辆等在路边的马车旁。

    王启年守在马车旁,对着范闲恭敬行礼:“大人,人在上边了。”

    范闲点点头,迈步上了马车。

    车厢内,一人面色木然,正端坐着,赫然是侯季常。

    范闲坐在了他的对面,看到后者手腕上的牛筋绳,并指如刀。

    “噗。”

    坚韧的牛筋绳在范闲手指面前,仿佛棉絮一般,应声而断。

    侯季常活动着自由了的手腕,看向范闲:“没想到我会出现在大人的车厢内。”

    他说话间,神情平静,没有谦卑,没有恭敬,也没有畏惧,只有自在。

    “这才是真的你。”

    范闲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而后解释道:“你本就该监察院审理,禁军在宫门前将你交给监察院,我监察院怎么将你送回去,都合理。”

    侯季常点了点头,头颅微微垂着,没有说话。

    范闲看得清楚,侯季常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耳根稍有些红。

    不是生病,不是害羞,是愧疚。

    想到陆仁甲在御前奏禀抓侯季常时的场景,范闲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来侯季常是知道错了,可惜大错已经酿成……

    范闲想着,脸上露出歉意的笑:“没能早些发现你不满意在工部寂寂无名,是我的错。”

    侯季常的肩膀颤了颤,缓缓抬头,带着愧疚道:“路是我选的,可真正做了,我却怪罪到了你身上。”

    范闲摇头:“是君山会诱导了你。”

    “不,是我自己。”

    侯季常认真地道:“如果我心中没有这种想法,君山会没办法利用我。”

    范闲看着事到如今,异常清明的侯季常,心中叹气。

    话是这样说,可你想得这么明白,让我该如何安慰你?

    “大人不必想着如何安慰我。”

    侯季常似乎看穿了范闲的内心,摇头苦笑:“自己种的因,自己吃苦果,所幸万里他们无事,否则我当真要愧疚地走了。”

    范闲目光闪动,心中下了决定,开口道:“你可以不用死……”

    “大人别再往下说了。”

    侯季常第二次打断范闲的话,平静地道:“我知道以大人的能力,就算我犯下了这种大错,大人也能想办法保我不死,可不死又能做什么呢?”

    “隐姓埋名一辈子?还是去北齐、东夷最终客死他乡?亦或是成为所谓的监察院暗桩,用将功赎罪的方式来抵偿自己的愧疚?”

    “这些我都做不来,我是个不高歌毋宁死的性子。”侯季常摇摇头,脸上露出自嘲的笑:“从我答应君山会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他看向范闲:“大人曾与我讲过刘沉岩的事,在对死亡上,我与他有些像,明明觉得自己该死,也不畏惧死亡,但事到临头,自己却下不了手,只能假手于人他人。”

    说着,侯季常朝范闲深深鞠躬:“请大人成全。”

    范闲目光闪烁,沉默了半晌。

    良久,他艰难地开口:“我答应你,不过在这之前,你得随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