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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降杀机(序)

    一行车队在茫茫雪地里缓缓前行,而携着寒意的冬风不断吹刮着车队间立着的镖旗。

    深黑的镖旗猎猎作响,在杳无人烟的野地里清晰地落进驱赶着老马的人耳中,也同样吸引了坐在他身边那小姑娘索然无趣的目光。

    小姑娘披着厚重的毛毯,先抬头用她的大眼睛看了看前方骡车上传来的声源处,便又看向骡车旁持着长剑走在雪地里的六位师兄们。

    她很好奇,为什么已没有镖物的镖车还要这般谨慎小心?但她一直忍着没有问,生怕身旁的父亲嫌她聒噪,以后再也不肯带她出来走镖。

    而此时,灰蒙蒙的天色里仍旧盘旋着小雪,在半空飞舞片刻后再落至她的毛毯上。她伸手抓了一些,凉丝丝的,放进嘴里像冰糖一样融化。

    杨西吧唧吧唧嘴,便又将目光投向远方。

    师兄们领着骡车走在最前,随着他走着的三头骡子顶着风雪,而骡车上是一只极大的木箱,而木箱里的镖物却早已按时送达远在北边的苏州。

    杨西偷偷瞧见过镖物,是一些晒干了的紫云花,被捆成一大串硬是塞满了整个镖箱。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送江州遍处都是的紫云花到苏州去呢?

    当然,杨西不敢问。

    “偷看镖物一定会被父亲责骂的。”她暗自想道。

    “西儿,快进马车里烤烤暖炉,免得冻着。”此时,双手牵着马绳的杨安对女儿叮嘱道。

    杨西摇摇头说:“我不冷嘛。”说完便斜着眼看着老马粗壮的后腿,看着那快要落进雪地里的马尾。只看了一会儿,她便忽然有些想念秋千儿了。

    秋千儿是一位亭亭玉立,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仅杨西这么觉得,江城大多数的人也都这么觉得。可她们私下玩闹时,秋千儿可不顾她自个儿是个什么大家闺秀,似男儿般挽着衣袖便要与杨西当下便要分出个胜负来。

    杨西总是气不过,分明身形比她娇弱许多的秋千儿总能接住她丢出的手鞠球。

    可秋千儿有一个极大的弱点,她的发髻总会七绕八绕成一根细小的辫子在后脑像马尾那般晃荡。

    杨西与她玩闹不过时,便会乘机抓住她的小辫子让她求饶,秋千儿就会服软,待杨西松了手后秋千儿便会大喊:“你耍赖皮!你是赖皮狗!”

    飞雪缓缓落在杨西的肩上,她想着想着不免痴痴的笑。

    “十多日了呢,秋千儿这时候正在做些什么呢?莫不是还常常看着那一幅画吧……”杨西自言自语着,恍惚间眼前又成了一片银白,她耷拉着脑袋侧过身向父亲问道:“爹爹,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杨安冷峻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抹笑意,他回道:“穿过了前边那条山边的小路,便是江州地界了。”

    “昂。”

    杨西轻轻应了一声。

    “走镖很累吧?”

    “是呀!父亲和师兄们也都很辛苦。”

    “你要多读书,以后嫁个好人家。”

    “……”

    杨西想了想说:“女孩子很少读书。”

    “你娘也是知书达礼的。”

    “那娘亲为什么看得上爹爹?”

    “……”

    二人沉默,良久,杨西才又说道:“我不想嫁人。”

    “嫁人会早死。”

    “我不想死。”

    杨西自顾自的细声细语道:“我想走镖,当一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

    杨安像是没有听到,只紧紧攥着马绳,生怕前边的老马脱缰而出。

    雪依旧落着,却在众人恍若之间,一道轻柔的琵琶声不知从何处而来。

    像是潺潺流水般在山边的悬崖之间荡漾。

    前方的骡车已停下,杨安也戒备地勒住了老马。雪地上的六人拔出了长剑来,而杨安却仍旧紧紧攥着马绳。

    杨安环顾着四周,在四周的雪野里缓缓冒出一个接着一个的黑点来。

    “是马匪。”杨安当即判断道,并让杨西入了车内。而杨西放心不下父亲,在车帘侧露出头来害怕的看着父亲,她轻声喊道:“爹爹……”

    “你不要出来!”

    杨安大声斥道。

    他的面前已然是密密麻麻的群马,挥舞着大刀的闪光。

    在茫茫的雪地里,飘飞的雪花里。

    堵着车队的前路,堵着车队的后路。

    刀与剑的碰撞声激烈爆发。

    随着骡子的齁叫,老马的惊鸣,杨安拔出腰侧的雪刀来。他一手抓着马绳,一手挥刀斩向后边意图染指马车的马匪。

    红血染了白雪,烈刀扎入白骨。

    纷飞的雪洋洋洒洒的下着,好像凛冽的寒风都已是刺骨的刀锋。

    杨安想让跟了他有些年岁的老马奔腾,却无奈那虽粗壮的马腿却比不过砍刀的下落。

    老马的前腿尽断,趴在红血里哀鸣。

    杨西从马车里滚落而出,重重地摔在父亲的后背上。

    暖炉里的灰炭飞散而出,顿时火花四溅在马车各处,后经由落雪覆盖,在滋滋声中熄灭或“苟延残喘”。

    杨西害怕极了,却突然有只用劲的大手将她抓离马车。

    她抓着马车的木板,借力用脚奋力地向后踹,才将那人的大手踹开。可却在身边闪现一柄大刀将马车木板砍出一道裂缝来。

    杨西慌忙跳下马车,双脚直直陷入雪地里。

    “西儿!回来!”杨安大声喊道,双手却依旧挥刀猛然斩下一匹来犯棕马的马首来。他的身侧又围上了数马,马上的大汉不断朝他挥舞着大刀。

    雪地里,杨西染着黑灰的小脸通红,她虽然惊慌不已,但仍旧毅勇无比地逃着,身后那骑着棕马追她的人却紧追不舍。

    悬崖下,双腿打颤的杨西背抵着身后的尖石已无路可逃。

    而追着她的马匪坐在棕马上十分得意,竟收回了大刀,正想下马去捉时,便被从天而降的人影砸倒在地,顿时不省人事。

    ……

    又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沿着车轮印在绵软雪地里的轨迹缓缓驶来。

    宛若被飞雪浸染透彻的白马领头,拽着马绳的人好像并未瞧见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和溅得到处都是的红血。

    寒风里是道不尽的肃杀,夹杂着浓浓的血腥气味。

    周遭在厮杀声里,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一些琵琶声,而那新出现的马车里却传出了一道清丽淡雅的琴音。

    琴音凝集,似乎冲淡了琵琶。

    琵琶轻柔,却携着一股凄然。

    在瑟瑟寒风中,像明月光照在了渐熄的烛火上。

    马车不畏飞雪的前行,而马匪也发现了这一位不速之客。

    围拢镖车的马匪们分出一大股来,挥着银亮的大刀,驾着棕马朝白马飞驰而来。

    白马昂首低吟,竟吓得几匹棕马前蹄失力,摔落在雪地里,使得上边的人在地间连连打滚,连手中的大刀都嵌进了自身的胸膛,简直惨不忍睹。

    正在此刻,琵琶声断。

    琴音也在风雪中渐息。

    白马依旧划过寒风,而马匪们像是得了什么号令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些尸首任由雪花覆盖。

    杨西呼着热气,看向那砸晕马匪救下她的人,那人眉粗,像一抹炊烟,浮在眼痕上。他不像江州男子长得那般清秀,倒多了一些冷峻。

    她试图抱起那砸晕马匪的人,用尽气力的扛着男子沉重的右手,却也只拉起半身仅向前挪了挪。她不知生了什么闷气,抬起脚便踹向被砸晕倒地马匪那满脸胡茬的脸,使得脚底下凝成的碎冰都落在了马匪的脸间,并划出红线,渗出些鲜血来。

    面色发白的马匪并未醒来,他的头已经扭曲弯折在肩上,显然是被那从悬崖上掉落而下的人砸没生机,了无生气了。

    远处,斜翻在雪地里的马车旁,杨安略显疲惫的目光远远看着马匪消失在茫茫雪雾之中。他一身裘皮大衣被刀割破几处,但杨安并未受伤。他提刀大步走到杨西身边,并伸出手探查那白衣男子的鼻息,鼻息尚在,人还活着。他接过杨西背着的手,将白衣男子扛在肩上。

    六位提着长剑的男儿也往这边赶来。

    “可有受伤?”杨安光朝他们问道。

    众人摇了摇头。

    有一人对杨安说道:“三头骡子死了两头。”

    杨安点点头,他回身看向那倒在雪地间断了两条前腿的老马才说道:“无碍。”

    后方驰来的白马车缓缓驶过。

    杨安丢下大刀却扛着白衣男子拦下了马车。

    白马车停在雪间。

    “何事?”拽着马绳的彪形大汉冷冷道,连头都未抬起一分。

    “我肩后此人从悬崖而落,气息微弱非常,恐怕危在旦夕,烦请贵人将此人与小女先行送往江州安置,一应费用都由杨某承担,不知……可否?”

    彪形大汉不置可否,只是抬头看了看天际的飞雪。

    “滚开!”

    一声稚嫩的童音从马车内传出。

    马车一侧的六人顿时齐齐拔出剑来,立现雪地里掺杂红血的剑峰!他们虽是一介武夫,以走镖谋生,但从小受杨安教导要以礼待人,眼见的师傅被这般无礼之语所待,哪里能受得下这股气!

    彪形大汉猛地斜视那六人,竟从眼底隐隐爆发出一股浓烈的杀气来。

    “安在烈,杀……”

    马车里的童音似乎还未说完,便就此匿声。

    “在烈叔叔,让他们进来吧。”

    是一道温柔无比的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