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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梦魇惊魂

    “你在怕吗?战栗吗?颤抖吗?渴望哭泣,渴望怒吼吗?”

    “你算来算去,真的能算到自己的结果吗?你根本算不清!”

    “你以为自己伪装下真正的那个‘你’已经足够强大,但你仍旧脆弱不堪。”

    “每天带着并非本意的笑容,拿虚伪保护自己,拿委屈自己来换得片刻安宁,值吗?”

    “对,你不敢,因为你太弱小,你胆怯、你懦弱、你委曲求全。你不敢哭诉,你不敢怒吼,你不敢挑战,你怕忤逆那些给你庇佑的人。你永远只能活在噩梦里。”

    “啊,你何止活在噩梦里?你清醒时百般退让,抱着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向别人求得几丝怜悯,你不觉得悲哀吗?你甚至不如在噩梦中活的清醒!”

    “悲哀的、令人叹息的人啊,你永远永远都只能存活于那张面具之下。当你那面具被打破,你将无所适从,你会像一个婴孩一样只知哭泣,而又清醒的明白除了自己,你谁也依靠不了。”

    “你以一张笑脸逢迎着所有的人,你装着若无其事,装着毫不介怀,装着胸有成竹,其实你什么也没有,除了强撑的笑容,你一无所有!”

    “你不敢让人接近你,因为你怕他们触及到你心底的脆弱与……妒忌。你恨着那些可以在阳光下奔跑,那些在风中哭泣的人!”

    “你笑着面对一切,那是因为你哭不了,这是多么嘲讽的答案啊?”

    “我感受到你的恐惧了。血泪血泪,血色的泪痕也曾残留于你那张惹人怜爱的脸。如果它伤痕累累,泪迹斑驳,还有人会对着它温柔而笑吗?看,看啊,你在颤抖!你在恐惧!你在崩塌!”

    “我感受到了你的疯狂!啊!多么令人痴迷的疯狂!你借以伪装的躯壳没有了,你只剩下我这团肮脏到令人作呕的东西!”

    “何必忍耐?哦,我的错。不是忍耐——是你不敢!哈哈哈哈哈,你还是不敢!懦夫、蛆虫、一粒低微到承受万千人践踏还能含笑受之的尘埃!”

    “来,都交给我吧,让我来,让我来,让我来……”

    “我来赋予你新生!”

    “顺从于我吧,你将没有苦痛。”

    ……

    “不要说了!”赵卿言尖声惨叫,从梦中醒来,一把将枕头拍到了地上。寒玉安神,却抵不过赵卿言的疯狂。赵卿言扑腾着坐起来,双手抱头,双目骤睁,满头汗水。

    门无声打开,又无声合拢,冉浩煵轻步走到赵卿言身边,低声道:“少爷,你冷静些。”为他披上了一件厚袍子御寒。

    赵卿言怒睁着双眼,不知看没看清眼前的东西,只是一味的挥动着手臂,去摸索,想去抓住什么,或想将什么驱散。

    冉浩煵拉住他的手,道:“少爷,你已经醒了,这不是梦。”夹杂着内力的声音传入赵卿言耳中,平复着他的狂躁。

    赵卿言剧烈的喘息着,溺水般将冉浩煵的手死死抓住,大滴的冷汗从鼻尖滴落,滴到他胸前的玉坠上,发出一声轻微到极致的脆响。赵卿言很快恢复了平静,但眼中仍带着几分残留的痛苦。

    醒来,就是再一次的伪装,向别人伪装,也对着自己伪装。从真实中挣脱,回到虚伪之中,继续蒙骗。

    冉浩煵倒了杯凉茶过来,问道:“少爷要喝一些吗?”

    赵卿言控制着手不让它们颤抖,勉强接过杯子,慢慢喝尽,低声道:“浩煵,把帘子拉开点,给我把铜镜拿过来。”

    冉浩煵接回杯子放在桌子上,依言去将门窗边夜晚挂起用来遮挡月光的帘子掀半边,让屋中微微进入昏暗的月光。他端起铜镜在床前站定,镜面对向赵卿言。

    “给我吧。”赵卿言吐出口气,伸手拿了过来,放在腿上,仔细端详着镜中的人影。昏暗中只映出一个模糊的形状,脸色苍白,五官柔弱,带着疲惫与愁意。赵卿言摸着自己的脸,反复确认了没有流下泪水,才将镜子递回去。

    冉浩煵放回镜子,又将帘子放下,问道:“少爷要坐一会儿吗?还是我扶少爷躺下?”

    赵卿言自己躺回原来的姿势,闭上眼轻轻道:“浩煵?”

    冉浩煵道:“我在。”

    赵卿言似乎没有听见,隔了一会儿又轻唤道:“浩煵?”

    冉浩煵应道:“少爷,我在。”

    “你真的在?”

    “我就在少爷身边。”

    “一直都在?”

    “只要少爷还在,我就一直在。”

    赵卿言瑟缩了一下,将被子拉高几分:“你能看见我吗?”

    冉浩煵道:“能。”声音很轻,但非常的肯定。

    赵卿言笑声苦涩:“跟着我太累了。”

    过了片刻,冉浩煵道:“有少爷在身边,不会累。”

    赵卿言低低笑着,问道:“那等我死了你何去何从?”

    冉浩煵道:“少爷还没死。”

    赵卿言看向他,黑暗中的冉浩煵如白日一般安静寂寞,不知疲倦。赵卿言叹息的笑着:“的确,我还没死,但我和死人有什么分别?我越来越不像我了,终究有一天,‘我’会死的。我压给以后那个我的痛苦太多了,多到……足以把我压垮。”

    手指握住脖子上的吊坠,感受着丝丝冰凉从指尖传给自己,心安了几分:“当那些东西避无可避时,我肯定就不是现在的我了。我第一个会伤到的,恐怕就是你。”

    又是一阵无声的沉默,再次开口的冉浩煵声音仍旧很低,很坚定,很真实:“我不怕。”

    赵卿言笑了,但笑声中不知有几分笑意,几分泪水。片刻后,他笑累了,低喃道:“那你可要一直陪着我啊。”

    冉浩煵道:“这也是我的愿望。”

    “愿望?你把自己看高了。”赵卿言伸出手,笑道,“这是命令,不是希望。”

    冉浩煵蹲下身,让他可以碰到自己:“结果一样就好。”

    赵卿言指尖碰了碰冉浩煵的脸颊:“好凉。”将手收回被窝:“又在外面冻了半个晚上?”

    冉浩煵似乎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外面起风了,有一点凉。”

    赵卿言笑了笑:“困吗?陪我聊会儿天?”

    冉浩煵在原地屈膝跪坐:“少爷说吧。”

    赵卿言有些困惑的道:“说什么呢?要么你给我讲讲你最近的梦吧?”

    冉浩煵如实道:“我最近几天没有做梦。”

    赵卿言道:“那就说稍久一点的梦,离得最近的一次。”见他面带迟疑,道:“无妨,说吧。”

    冉浩煵点点头,道:“最近一次……是那次少爷在宫中醉酒发病,我刚好回来,听说包拯死了。我那晚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师父回来了。师父和我说,对不起,他其实没有死,是骗我的,说他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了。少爷就站在我身后,我问你这是不是真的,你也和我说,都是骗我的,师父根本就没死。”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我回头再去看师父,师父却不见了,我也醒了。”

    赵卿言无言,看着冉浩煵那张无喜无悲的脸,从中读出了几分悲怆。

    过了许久,冉浩煵抿抿唇:“少爷,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赵卿言很意外他会提出疑问,着实愣了一会儿:“问吧。”

    冉浩煵犹豫了半晌,终于问了出来:“包拯真的死了吗?”

    赵卿言看着大异于平常的冉浩煵,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冉浩煵肩膀轻微的抖动了一下,低声道:“是我失言了,请少爷不要怪罪。”没有不满,连失望也收敛起来。

    “浩煵。”赵卿言轻叹口气,似乎有些心疼,“放心吧,他死了。我特意花钱去问过了给包拯入殓的人,太医仵作那边也问过了。”

    冉浩煵猛然抬头,有些震惊的看着赵卿言:“少爷……”

    赵卿言苦笑道:“这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吧?就算不为了你,单为了让我自己安心,我也会去做的。”

    冉浩煵脸上露出一个要哭的表情,但又连忙收起了自己的表情,低声道:“谢谢。”

    赵卿言没有对他的感谢有所应答,自言自语的道:“在轻风的葬礼上,我看见的冉星尘的眼神和你当时很像——天塌下来的样子。人去楼空,举目无亲的感觉吧?”

    “不一样。”冉浩煵低低出声,“只是失去亲人,可能还不会那么痛苦。在只有绝望,没有希望的时候,师父收留了我,把我养大,对我微笑。除了亲情,还有至死难以忘记的感激。师父对我是这样,少爷对我也是这样。以前,我的眼中只有师父一个人。现在,我的生命中也只看得到少爷一个人。离开你们,我再找不到我被需要的理由。”

    赵卿言却没有回应他的话,缓缓闭上眼:“我困了。”

    冉浩煵自觉失言,起身道:“是我多言了。少爷休息吧,浩煵告退。”如来时一般轻声离开,掩好门。

    赵卿言往手心哈了口气,蜷缩着身体,闭目再次睡去。

    他不愿真正的自己为人所知,也不愿意让冉浩煵的感情随便流露,哪怕是对着他。可能是自私,可能是不敢正视自己,也可能是怕让冉浩煵引起了自己心中深埋的恐惧。

    冉浩煵以冷漠为伪装,赵卿言以温和为伪装。说到底,也只是两个字——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