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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虽死无憾

    唐笑愚似是无意的瞥了一眼远处的影子,眼中露出了一丝赞赏,然后将目光挪回给面前被重重包围住的人——傀儡宫宫主云恺。

    四十余岁的儒雅男子此时却是脸色发青,死死盯着莫哭和唐笑愚,恨恨道:“我真是养虎为患。”

    莫哭笑的一脸无辜:“三叔何出此言啊?要说养虎为患,那只‘虎’也该是三叔不是吗?”

    云恺,曾经的傀儡宫白虎殿殿主,上一任傀儡宫宫主的结义兄弟,排行第三。

    云恺一愕,微微涨红了脸:“是,我承认大哥的死我脱不了干系,但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我有过半分加害你的心思吗?大哥的死我也分外痛心,但我有办法吗?但凡有一点可能,我何至如此呢?我愧对兄长,但我有愧于你吗?”

    莫哭眨眨眼:“我也没说三叔有愧于我啊?你现在都已经成了砧板鱼肉,我若是那么恨你,我还会在这里和你闲聊吗?”

    云恺愣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莫哭浅笑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不配做这个傀儡宫宫主,‘请’你从这个位置下来而已。”

    云恺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莫哭不解反问:“不明白?有什么可不明白的?”

    云恺道:“你父亲于我乃是再造之恩,我至今铭记于怀。你说的对,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你何必要如此羞辱于我?要杀要剐岂非听由君意。你杀我为父兄报仇也是情理之中。若你之前要取我项上人头我定然不会闭目等死。但如今大势已定,你不必再以言语频频羞辱。”

    莫哭看看唐笑愚,问道:“你说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有羞辱于他吗?”

    唐笑愚微微一笑:“自然没有。”

    云恺忍怒道:“你们公然叛逆,为无知贼子做走狗来毁你父亲苦心经营的傀儡宫,还口口声声的说我不配当这个宫主,那他罗长修一个无知竖子,阴险小人就配当吗?”

    莫哭弯唇笑了,上前两步,将嘴凑到云恺耳边,轻声道:“傀儡宫,是姓莫的。”说完退开两步,摆手:“把三叔请下去休息。”

    余术微微垂首:“少宫主放心,属下会照看好云殿主。”

    莫哭转身往远处走去:“唐笑愚,走吧,咱们也去试试身手,不要让鸩酒堂太累了。”

    “鸩酒……”云恺闻言神情一动,正要开口,余术便做出个“请”的手势:“云殿主这边请吧?”

    云恺目光复杂的看了眼莫哭的背影,点点头,跟着余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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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直没完没了,什么时候能杀完?”文启华有些晕眩,眯起眼看着微微摇晃的地面,随手一棍子砸倒一个人,低喃着自言自语。

    “给,抱着罗长修的头去那边休息,换一个人过来。”影子将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扔给文启华,淡淡说道。

    文启华下意识接过:“我还能杀。”

    影子踢开冲到身边的一个人:“你要脱力了,去休息。”见他精神恍惚,走过去给了他一个耳光。

    文启华一哆嗦,恢复了清明,连忙道:“我知道了。”丢掉已经断掉的棍子,小跑着跑去树下休息。

    影子看着他离开,趁着无人注意,不动声色地擦拭掉唇边流出的鲜血。他能赢也是仗着轻功卓越内力充沛,才险险将那四人斩杀。但明宫高手不比暗宫,明宫并不注重暗器机关,包括罗长修在内的四人皆为武功高强之辈,战斗经验也极为充实。一招不慎,死的就不一定是哪一方了。

    影子从怀中摸出最后六个透骨钉,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打起精神继续打杀。他的作用已经不在于还能杀得了多少人,而是在于告诉那些努力拼杀的杀手,自己还没倒下。好在剩下需要应对的人都没有可以威胁到影子的实力,只是身体上的伤势会随着影子的继续行动而加重。

    “寡不敌众?我可不信这个理,我只信弱肉强食。如果你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哪儿能陪我到屠戮苍生、俯瞰天下的那天?”几分轻佻几分玩笑的语气。

    影子突然停下脚步,苦笑着运功整理着自己伤得一塌糊涂的经脉。他勉强没有倒下,但也没有继续去打斗,就这么静静看着杀戮已经接近尾声的战场。

    身着黑衣是为了看不出身上的血污,而白衣,只能在遍地死尸中显得孤傲清白。

    影子面上银白的面具溅上了几滴鲜血,衣袍上却干净地出奇,只有从浅痕身上沾染的那些许血迹,甚至没有一点泥污。腰背挺直,长衫广袖,当真静雅高傲。

    虽称不上瞬息万变,但战斗的开始到结束才不过三个时辰,而从鸩酒堂正式动手略占上风,到众杀手接连暴露开始出现伤亡,再到影子赶来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斩杀明宫数名高手,最后到现在战斗结束,才不到一个时辰。

    魔鸩从后面走过来,本来想开口去叫影子,声音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驻步,沉默的看着那一袭白衣,冷傲而孤单的背影。

    感受到魔鸩的接近,影子偏过头看向身后的鸩酒堂堂主:“伤亡如何?”

    魔鸩沉默了一下,包含了所有的感伤与悼念,继而以完全冷漠的声音回答:“血字堂八个,隐字堂十三个。”杀手,没有伤残,只有活人和死人。

    影子看着树下或是昏迷或是近乎昏厥的那些杀手,以及其轻的声音微微一叹:“去和他们说,愿意活着继续为主子效命的就留下。然后……所有人都是主子最重要的下属,今日的错连累了他们,我们会好好安葬他们。”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大部分的杀手都听到了。

    血字堂在这里唯一的女性血月看着自己被削断的腿,忽然展颜一笑,看向那抹出奇俊朗的白影:“影子,我喜欢你。可以抱抱我吗?”

    嘈杂的环境在她轻轻地一句话后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异常安静地看着二人。

    影子闻声看向她,没有答复,墨色的眼眸静静的,什么感情也没有表露。但他沉默的时间并不久,抬步走了过去,俯身揽着血月的腰将她抱起来。

    血月惊喜的笑了,笑容甜甜的,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本来是个清秀的姑娘,算不上漂亮,但白皙的皮肤加上清秀的眉眼,带着年轻的活力,还是很耐看的。作为血字堂中都算得上佼佼者的血月并没有女子的娇柔,在不用再去顾忌杀手的冷漠的现在,甜美的笑容出奇的夺目。

    影子用袖子一点点仔细擦拭着她脸颊上的血迹,眸子中没有情愫,但有着珍重:“血月,你现在很漂亮,非常漂亮。”

    血月幸福的笑着,伸臂环住他的脖子,轻声道:“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我梦见我穿着血红色的嫁衣,躺在我所爱的男子怀中,他说我特别漂亮。”伸手抚摸着那块冰凉的面具,痴痴地看着,似是在想象着那张面具后的面容,但她终究没有说出过多的奢求:“影子,谢谢你,也谢谢你刚才推我的那一下。另外……如果有人问起我,请代我对他说声对不起。”反手将匕首从袖子取出,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她满含贪婪爱意的眼睛盯着影子,笑容极美,美如绽放的罂粟。

    鲜血打湿了血月黑色的夜行衣,打湿了影子雪白的衣裳,打湿了血月已经被擦拭干净的面容。血染的,血红的衣服,血红的嫁衣。影子仍旧抱着她,常年紧抿的嘴唇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杀手的尊严,令她不愿带着残缺的身子苟活于世。夙愿已成,在她爱,又不敢爱的男子怀中死去,也算进入了一场不再醒来的美梦。

    “堂主,影子,代我们和公子说一声抱歉。”半晌之后,旁边静静注视的几名杀手开了口。

    影子弯身将血月的尸身放在他们身边,对着他们深深躬身,一躬到地:“是我的失误,我代主子向你们致歉。一路走好。”

    没有回答,在同样欲要凝结般寂静中,三个人毫不迟疑地自刎,鲜血洒了尚未直身的影子满头满身。

    鸩酒堂的杀手,每一个都是倾注了无数心血才培养出的。血字堂的杀手更是百里挑一的存在。他们才二十余岁,这辈子还有很久。自私一点,留下他们的命,让他们继续以其他的方式为青衣公子效命,也是完全可以的。

    影子不愿侮辱他们作为杀手的自尊,所以为自己的疏忽道歉。

    杀手们知道自己保全自尊而无法再为他们的主上效命,所以为自己的自私道歉。

    影子用力闭了下眼,站直了身体,恢复了原本的漠然,将目光转到向自己走来的莫哭一众人身上。

    “你就是影子吧?”同样浑身浴血的莫哭走到影子面前,笑道,“骁勇善战,忠义可嘉。”

    影子见到他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正常,淡笑道:“少宫主客气。”顿了顿,又加上了一句:“不过,现在该叫宫主了。”

    莫哭认真的道:“请直呼我名字吧,我不敢让您如此敬称。”

    影子反问:“因何不敢?”

    莫哭将一把玉制钥匙双手平送:“莫哭,及傀儡宫从今以后将臣于青衣公子,马首是瞻,决无二言。”他的动作将全身的要害都暴露出来,显然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心意。

    影子静静看着他,莫哭就保持着动作一动不动。终于,影子伸手接过了钥匙,道:“欢迎。”

    余术不甘心的跺了跺脚,嘟囔道:“就这么半个傀儡宫没了。”看他样子大有要把影子一众人杀了,把钥匙抢回来的意思。

    影子没有管他,回头道:“来了就下来,顺便帮处理下尸体。”

    风琼飘然而下,巧笑嫣然:“奴家来迟,还请恕罪。”

    影子看见她亲自过来,倒颇有些惊讶:“无妨,并未来迟。”

    听见他似是无意的话,莫哭心中升起了一阵警惕和庆幸。这个影子果然不是个一般的人物,敢只身犯险救护下属,却又特意另请后援提防自己毁约。而且……影子这个人的权利也太大了些,临时调配都能让风云轩轩主亲自出马,显然青衣公子对其的信任绝对够高。

    风琼却不知道自己觉得好玩儿一同跟来会让莫哭想那么多,只顾和影子玩笑:“谢影子谅解。但是,奴家的这些姐妹杀杀人可以,让我们搬运尸体不觉得残忍?”

    影子体内气血翻涌,苦不堪言,顾不上和她闲聊,转身对着莫哭一抱拳,道:“后续事宜主子会另择时间特意与宫主详谈。下属伤重还要处理,先行告退了。”

    莫哭连忙道:“在下恭候公子调配。”

    影子点点头,挥手让风琼抬人,自己直接飞身离去。身形飘逸,看不出任何伤重的迹象。但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在勉强强撑,身体已经糟糕到一塌糊涂。